「褚冥漾,你知道你這麼做代表著什麼樣的意義嗎?」他半嚴肅半慵懶的看向來人。

  「我知道。」低下頭,褚冥漾並不想被對方看見自己如此軟弱的表情。

  「不後悔?」他挑起眉。

  「……不後悔。」

  安地爾嘴角隱約勾起一抹意義不明的笑,「那麼,褚冥漾,歡迎加入鬼族。」

 

 

  他一個人半臥在沙發上,意興闌珊的玩弄著不曉得哪來的花朵,輕巧的指尖撥弄著一片片花瓣,然後再扯下花瓣,灑落空中。

  他常常一個人反覆著這樣的「遊戲」。

  「怎麼又一個人躲來這裡了?」那人踏著殷紅如血的花瓣碎片,走向褚冥漾,伸手搓揉下他的頭。

  他變的像是他的哥哥一樣,疼惜他、支撐他在鬼族之間存活。褚冥漾的心緒在看到他之後開始飄遠。

  不、比起哥哥,也許安地爾還比較像……

  哈!看看你,褚冥漾。褚冥漾在心中自嘲著。昔日曾被他認為頭號敵人的安地爾,現在卻是……

  人心可真是難以捉摸啊。

  「安,我……」不用說出來,安地爾也曉得褚冥漾心中究竟正糾結什麼。

  安地爾有時候真的忍不住想為他嘆一口氣,「漾,你不必想那麼多,不管公會怎麼追殺你,我也會保護你的。」他承諾著,同時在心裡無奈著。

  我,安地爾,活過了千年的鬼王第一高手,嘆氣竟然就只是因為這麼一個小小的妖師。

  褚冥漾抬起頭,有些負氣的嘟起嘴,「你明明就知道我不怕公會追殺我!」不然當初,他又怎麼會這麼選擇……

  「好吧,不逗你了。」逗弄褚冥漾,然後再觀察他的反應是安地爾現在最大的樂趣之一,「這已經不曉得是我第幾次叫你不要想那麼多了。」這真的令人很無奈,那個小妖師腦子唯一打結的地方大概就是這裡了吧?

  「可是我……」背叛了他們。剩下的字句褚冥漾只有在心裡接下。

  就算沒有使用法術傾聽他的心聲,安地爾依然曉得他想說什麼。

  「所以呢?那又怎麼樣?」輕佻的話語惹的褚冥漾蹙起眉低聲驚呼,「安地爾!」

  安地爾聳肩,「我說的是事實,漾。你只是不想要面對才會生氣。」鋒利的話語卻是用如此輕鬆的語氣說出來,這讓褚冥漾更加的憤怒。

  「你、你才不懂!」

  「喔?我不懂?你真的確定我不懂嗎?」挑起一邊眉,安地爾的質疑讓褚冥漾又縮了下去,「對不起……」

  也沒有將剛才的不愉快放在心上,安地爾拍拍他的頭,「漾,你既然做了選擇,就不應該後悔,懂嗎?」安地爾半蹲下,視線與褚冥漾齊高,兩人突然縮短的距離讓褚冥漾有點不習慣的撇過臉,雙頰染上了微紅。

  他果然,對安地爾……

  撇過頭的他沒有看到安地爾那充滿惡趣味的滿足笑容。

  「我知道啦。」他的語氣明顯不想在這個話題上打轉,安地爾也很配合的繞上了別的話題,沒有繼續他那種惡劣的趣味。

  「好啦,該談談正事了。」啜了口不知何時出現的咖啡,他還將手上的另外一個杯子推到褚冥漾面前,「喝一點吧。」然後補充了一句:「不是咖啡喔。」

  都什麼時節了你還有這種興致……

  褚冥漾拿起杯子,「所以這是什麼?」

  「熱可可。」堪稱第一鬼王高手的人對他眨眼比了記拇指。

  這個瞬間,他突然不曉得該作何感想。

  你可不可以不要突然有某娃娃臉黑袍的風範呢?褚冥漾目死。

  「你說的正事是什麼?」他有點狐疑的問,這幾天鬼族和公會應該沒有出什麼很大的風波才對,不然整個守世界早就謠言飛滿天了。

  「看看這個吧。」安地爾從懷中掏出一個影像記錄球。

 

 

  雖然畫面裡的人他沒有一個認識,可是他們的衣袍全都是黑色,並且鑲著金線──他們全都是黑袍。

  照這個情況看來,這個影像記錄球很有可能是公會高層開會的畫面……

  「你這個影像球到底哪裡來的?」褚冥漾難得擺出凶狠的樣子。

  一點也沒有在意的挪了挪位置,安地爾反而很享受對方這個難得一見的表情,「等等再說,你不先看看這裡面的內容嗎?」

  內容的確比較重要。褚冥漾只好將這件事先擱在一旁,等等再好好問問安地爾這個影像球的來源。

  畫面裡的人們都陷入沉默,誰也沒有開口。

  良久,才有某個黑袍說出了這場會議的主旨,「最近鬼族動作越來越頻繁了。」

  看來那個黑袍就是整個公會袍級的領導人吧?應該也是最資深的黑袍才對。褚冥漾這麼想著,同時靜觀其變。

  「嗯……尤其是比申惡鬼王。」另外某個黑袍開口說了,這句話讓眾人又再度陷入一陣靜默。

  「那個鬼王第一高手是不是又會……」其中一個黑袍喃喃著。

  大家都擔心著這個問題,鬼王第一高手可不是叫好玩的。

  「不,鬼王第一高手已經不再聽令於比申了。」出聲打破眾人擔憂的,是一個褚冥漾從來沒見過的黑袍,然而這名黑袍臉上顯露的笑容實在……

  褚冥漾猛然轉過頭瞪向身旁的那人。

  「唉呀唉呀,我只是去玩玩的嘛。」安地爾一點也沒有反省的意思,他好玩的舉起雙手,「我人還不是好好的?」

  褚冥漾沒有說話,只是又惡狠狠的瞪了安地爾一眼。

  「幹嘛那麼凶,難不成……你擔心我嗎?」話出口的同時,安地爾嘴角勾起了邪魅的笑容,手還摟上了褚冥漾的腰間。

  拍掉那隻正大光明吃著自己豆腐的手,褚冥漾咬牙切齒的說:「誰要擔心你啊!我為什麼要擔心你啊?哼!」側過頭,他故意不看安地爾。

  「啊,漾臉紅的樣子真的好可愛。」

  故意的,這傢伙絕對是故意的。褚冥漾倔強的這麼想著,雙頰卻不受控制的迅速飛紅。

  「還嘴硬,看看你,身體比人還誠實。」安地爾說著,竟然還伸手捏了幾下褚冥漾的臉頰。

  「咦、咦──你你你……」褚冥漾瞬間掙開安地爾的手,從沙發上跳起來,「你到底在說什麼啊!這句話不是用在這裡的吧?!」對方的話語實在是太勁爆了。

  「喔?那你要不要提供我這句話的使用場景?」在褚冥漾眼裡,安地爾現在的笑容異常陰險。

  「不要、不可能!」一秒拒絕,顯然褚冥漾還沒有打算在今天失身。

  「嘖,好可惜。」

  「你在可惜什麼啊!快點繼續看影像記錄球的內容啦。」某人的口氣突然變得很暴躁。

  「唉呀,其實後面也沒有什麼嘛,不過就是『鬼王第一高手安地爾』有了新的效忠對象。」一個彈指順手把影像記錄球銷毀,安地爾用一種「什麼也沒有嘛」的語氣陳述了這段在一般人眼裡可以嚇很大的語句。

  「嗯?」褚冥漾雖然沒有嚇很大,不過還是疑惑的看向安地爾,「新的效忠對象?」他可沒有聽說過。

  「對啊,就是妖師嘛。」全鬼族可就這麼一個妖師。

  褚冥漾臉上掉下了黑線。

  之前褚冥漾加入鬼族雖然已經傳了出去,但是因為他並沒有什麼危害外界的大動作,所以公會看在他巡司姐姐的面子上並沒有動手剷除他和幾個比較明顯的鬼族據點。

  雖然基本上,有安地爾在身邊,公會想要殲滅他也很困難就是了。

  不過這也只是外話了。

  然而倘若鬼族自發性的向外界宣稱新戰力,或是鬼王高手轉移忠誠對象,就代表著戰爭爆發的可能性大大提高。

  這樣的行為會使外界和公會對鬼族的警戒和敵意升高,所以雙方已經好些年頭沒有發生這樣的情況了。

  安地爾那樣的行為,無疑是挑起了雙方之間的戰火。

  「我說你啊,過過幾年安穩的生活又不會少塊肉。」褚冥漾講完,才發現少塊肉對這個曾是醫療班之首的人好像一點威脅都沒有嘛……啊,管他的,反正懂意思就好。

  安地爾露出了無辜的笑容,讓褚冥漾想唸他也唸不下去。

  唉,為什麼我的剋星會是這種傢伙啊……扶額,褚冥漾決定不再探討這件事了,省的氣在心裡卻無處發洩。

  「萬一公會到時候真的攻擊這裡,你說你要怎麼辦?」他決定先討論實質的問題。他認真的看向安地爾,等待他的回答。

  「沒怎麼辦啊,了不起就是帶著你逃走而已。」可是他卻忘了安地爾是一個很難正經的人。

  喂,你在我面前講這句話對嗎?不要連你都忽視我的人權好不好!褚冥漾在心裡大大的抗議,不過那當然不可能被安地爾聽到,事實上就算被聽到也不會有任何差別。

  「公會看在褚巡司的面子上,是不會無故攻擊鬼族的。」安地爾拍拍他的肩,像是要他放心似的說出了這句話。

 

  可是公會最終還是下令出兵鬼族。

  鬼王第一高手轉移效忠的對象,這種事情怎麼不會傳開呢?滿城風雨皆是在討論這件事情,而就有鬼王利用這樣的動盪襲擊各個地方,不論是守世界和原世界都遭到了程度不一的攻擊。

  然後再將所有的罪過推給妖師以及鬼王第一高手。

  三個月後,公會根據情報推算,找出了褚冥漾和安地爾目前的所在據點。

  奇特的是,他們早該曉得在這種時期,長時間待在同個地方是不安全的,可是結果顯示他們這幾個月以來都一直待在那個地方。

  就像是在等待著什麼一樣。

  被公會高層特別告知這件事的冰炎,在聽完之後卻不發一語,食指托住下巴,低頭沉思著。

  「你有什麼線索嗎?」雖然確定了地點,但是公會不敢輕舉妄動,這兩個人都擁有高度危險,萬一這是什麼陷阱,那貿然出兵就很有可能會造成公會袍級極大的傷亡。

  特意詢問冰炎,是因為褚冥漾加入鬼族這件事當初是由冰炎告知公會的,再加上褚冥漾和冰炎算的上是朋友,所以才會在情報未公開的情況時,就選擇先告訴他。

  「沒有。」面對高層,冰炎選擇緘默。沒有人察覺到他眼中閃過的一絲異樣。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褚冥漾和安地爾……

  當然這只是他的想法,從來沒有印證過。

  他大概知道他們一直待在那裡的原因是什麼了。

  他們確實在等人,而且這多半還是褚冥漾的要求。

  看來自己有必要去一趟了。

  「請讓我接下這個任務。」因為接下來想必要派人去探查他們的目的,冰炎便這麼說了,萬一這個任務由別人接下,他們不但計畫會失敗,性命也有可能會受到威脅。

  微微瞇起血紅色的雙眸,他不得不說,這兩個人實在是太亂來了,這種賭注失敗率可是很高的,這次算是他們好運。

  「太好了,我才正要拜託你接下這個任務呢。」對方鬆了一口氣,從各方面考慮,冰炎是最適合接下這個任務的人,不單只是因為他強悍的能力罷了。

  「我會盡早前往。」語畢,腳下傳送陣一展開,冰炎就消失了。

 

 

  「漾,我到現在還是不知道,你當初為什麼要加入鬼族?」安地爾突然開口,問的問題卻讓褚冥漾一愣。

  「……你問為什麼啊?」眼神一沉的褚冥漾陷入了自己的回憶中。

  「因為──」兩個字出口,但是他又有些遲疑,安地爾靜靜的在一旁等著,沒有打斷他。

  「我愛你……」這句話雖然聲音極小,但安地爾卻還是聽得一清二楚,他露出了笑容。

  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褚冥漾話鋒接著一轉,問了安地爾一句,「安,我們真的能成功嗎?」

  這個計畫很冒險。褚冥漾總是為這件事感到擔憂,要是不成功,賠上性命是非常有可能的。

  不論安地爾的實力再怎麼高強,他們也會因為寡不敵眾而陷入危險。

  「一定可以的。」安地爾非常有自信的這麼說著。

  「你怎麼能那麼肯定……」相對的,褚冥漾對這個計畫一點安全感也沒有。

  「因為你想找的人已經到了。」他們面前展開的傳送陣,說明了來者何人。為了他們的安全,這個地方當然有設下禁止傳送陣的限制,不過──有一個人例外。

  「你們!難道一點都不覺得這個計畫太亂來了嗎!」

  冰炎。

  「學長……幸好你來了。」褚冥漾大大的鬆了口氣,幸好沒有失敗。雖然他早已把最壞打算做好。

  「你們打算要怎麼辦?」他問了三個月前褚冥漾同樣問過安地爾的問題。

  不過這一次,他們有了答案。

  「我們要離開了,學長。」褚冥漾露出淡淡的微笑,對冰炎這麼說。

  「離開?」冰炎微微蹙起眉,「你們還有什麼地方可以去?現在公會和鬼族可以說是處在開戰前夕了,你們去哪裡都會被公會追擊。」

  「我們要去時空之流一趟……」褚冥漾說道:「……尋找一個可以安身的地方。」

  仔細想想,這的確是個可行的方案,冰炎沉默了會兒,「那你們不會再回來了吧?」

  「嗯。」褚冥漾給了個肯定的回答,然後他才又突然想到什麼,「啊!那學長,你要怎麼像公會交代?」

  可以來找他們,又可以順便當作是出一次任務,冰炎肯定不會放過。而且如果私底下來找他們的話,冰炎一定會被當成是同夥。

  「這個嘛……」一道光閃過,冰炎手中握著風云凋戈。

  「學長,你……」學長該不會改變主意了吧?褚冥漾緊張了起來,不過一旁的安地爾卻只是好整以暇的看著冰炎。

  冰炎沒有答腔,只是拿起武器往自己身上劃下一刀一刀的傷口,刻意讓自己看起來傷痕累累。

  「學長!」褚冥漾驚呼,想奔上前去阻止冰炎的自殘行為,卻被安地爾一把抓住。

  褚冥漾正要叫安地爾放手,冰炎卻突然叫住他,「褚,你知道嗎?公會這一次派我來探查妖師褚冥漾與鬼王第一高手安地爾滯留此地的真正目的。」

  褚冥漾一怔,他不明白為什麼冰炎要提起這個。

  「不過呢,這兩個人在看到我之後,試圖要殺了我滅口,以免我洩漏出他們的目的與下落。」

  「最後,經過一戰,褚冥漾和安地爾兩個人被我以正當防衛的理由殺死了,而我呢,身受重傷,緊急展開傳送陣將自己傳送回了醫療班。」說完,他一刀劃下自己腹部,傷口還不淺,一出現傷痕便血流如注。

  「學長……」冰炎為了幫助自己而如此做為,讓褚冥漾很過意不去。

  「快走吧。」血紅的雙眼因為失血過多,眼神開始有些迷離。

  「亞那的孩子,你這個時候還真像亞那啊。」安地爾的話語卻惹的紅眼一瞪,冰炎哼了一聲,「我是看在褚的面子上才幫助你們的,跟你一點都沒有關係」

  「算是感謝你,我給你一點情報。」冰炎感覺到自己手上被塞了一顆影像記錄球。

  「好好運用這些資訊吧,記得幫我們報仇呦。」就算眼前已經看不清楚,冰炎還是可以想像對方那副隨便的模樣。

  「哼,我只是看在褚的份上才幫你們的,和你沒有關係。」即便身體快要到達忍耐的極限,他仍然沒有忘記劃清自己的立場。

  「學長……謝謝。」褚冥漾低低的道了聲謝,和安地爾踏進了時空之流的縫隙。

  「一切……終於結束了吧。」冰炎終於站不住腳,倒在地上的他仰望著天,開啟傳送陣把自己傳送回醫療班。

 

 

  安地爾給冰炎的影像記錄球記載著所有鬼王的弱點,鬼族就算是扭曲的存在,也還是擁有致命的缺陷。

  只是實在讓人難以發現罷了。

  也就是那名為命核之物。

  之後,鬼族快速的被撲滅,這次的事件才回歸安寧。雖然鬼族並不是不會在出現,不過這已經大幅削減鬼族的勢力,要再次出現鬼王應該也是很久以後的事了。

  這又已經是好幾個月前的事情了。

  回想到這,冰炎停止翻閱手上的書本,一隻手撐著單邊臉頰,若有所思的望向窗外的夜晚,「褚……你們現在還好嗎?」

  桌上擺著一個素色的花瓶,裡頭插著一朵盛開的石楠花。冰炎垂下眼,注視著那朵花。

  也許,他會這樣子一個人度過那漫長的永恆吧?

  就像石楠花所代表的意思一樣吧。

  他將永遠懷抱著的孤獨。

 

  褚,其實我──

*****fin*****

此篇收錄於《一線之差》

一線之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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